戴蓉：独自旅行

一个人旅行无须考虑旅伴的感受，犯些错也无妨。

去金泽，自然不能不去有日本三大名园之誉的兼六园。兼六园的名字引自中国宋代诗人李格非的《洛阳名园记》。江户时代德川幕府的松平定信认为这座园子兼具宏大、幽邃、人力、苍古、水泉、眺望六大优点，将它命名为兼六园。

在江南游过不少园林的我，对兼六园移步换景的美并无过多惊叹，但园内的成巽阁和时雨亭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买门票获赠一张路线图，图上的日语用醒目的黑体标注“请降低视线欣赏拉门的裙板”。低下头，果然见到拉门和走廊裙板上绘着的蒲公英、蕨、堇花、松、鲇鱼、乌龟、贝壳、蝴蝶、小鸟……二楼有个房间名为“群青”，群青是最古老鲜艳的蓝色，鲜亮的蓝中微透一点红光。日本江户时代“琳派”艺术家尾形光琳的代表作燕子花图屏风，正是用群青与青绿两种颜料描绘丛生的燕子花。

时雨亭是兼六园里的茶室，汉语的“时雨”典出《尚书》，有应时的雨水之意。日语的“时雨”意思是阵雨或及时雨，用作茶室名称十分适宜。客人先在等候室休息，稍后被引到大厅的榻榻米上入坐。茶室悬挂“花月雪”卷轴，竹篮花器中插着风铃草和蓝刺头。两名穿和服的女子奉茶，说明茶碗是用当地的泥土烧制。客人用完茶点之后，朝向庭园的两扇纸拉门被卸下，光线和温度骤然变化，瞳孔和肌肤都需要片刻的调整才能适应，也正因为如此，院子里的绿植、池水、竹篱和方才路过时呈现出完全不同的观感。空调已关闭，但并不觉得热，只是沉浸在静谧之中，蝉声变得遥远。时雨亭营业时间不长，每小时开放一次，每次仅招呼十来个人。不耐久候的人只能选择过门不入，为了给客人提供良好体验，宁可少做几单生意的诚意愈发显得可贵，品茶本来就是为了静心。

这就是一个人旅行的好处。我对喧闹和人潮过敏。一个人可以无须考虑旅伴的感受，暂缓时间管理，弯下腰细看拉门上手绘的花草细部，坐在廊檐下呆望树叶在庭院的白砂上投下的暗影，在烈日下耐心等候进入茶室喝一盏茶。以上场景，别人多半觉得无聊。一个人旅行犯些错也无妨。有一年夏天我在青森长达14公里的奥入濑溪流整整盘桓了一天，按照手绘地图把十几个瀑布逐一看过，回到尽头的十和田湖，发觉尚有遗漏，立刻乘车回去搜寻，归程在山路上足足等了半小时公交车。如果让同行的人遭遇这些，我想我会为自己的任性愧疚。

在黑部峡谷，风中蓄满水汽，爬到高处的观景台，这个角度和视野方能拍出朱红的铁桥横跨在碧水之上。雨瞬间落了下来，很快就溅湿了裤脚和鞋子，我的心里却有隐隐快意。这样的时刻，注定只能独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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